安居一家人

星期一下午，阿鯤仔從公司打電話來

“老傑克今天早上過世了”

“什麼？”

“兩個星期前心臟手術，手術後情況很好，但後來感染肺炎，這幾天急轉直下，早上走了。”

電話這一頭的我無言，腦中空白。

接著的幾分鐘，腦中閃過的是老傑克興致沖沖的拿著自家種的瓜給阿鯤仔，教他怎麼料理spaghetti squash；每年春天不厭其煩的邀請我們去參加對抗癌症的自行車巡迴；前幾個月他過89歲生日，阿鯤仔還說同事們替他慶生切蛋糕；就連這場手術之前一星期，老捷克還很認真的跟阿鯤仔說等他出院後要教他怎麼wind surfing…..

老傑克最後一個生日


阿鯤仔在左後方


我們私底下稱呼他老傑克，因為覺得這樣比較親切，也只代表他。

第一次聽到關於老傑克的故事，是阿鯤仔剛到這個公司上班沒多久，一天回來興奮的說公司有一位同事，其實已經退休二十多年，但是因為對工作熱情不減，所以在正式退休後一直回來做consultant的工作。阿鯤仔覺得傑克和藹可親平易近人，為人誠懇做事認真，在專業上很有地位，但是深藏不露，謙虛平實，同時也很熱心的提攜晚輩，常給阿鯤仔許多指點，阿鯤仔常說跟傑克工作，從他的為人處事跟工作上都學到很多，十分inspiring! 

化工工程背景的傑克曾獲美國化工學會的終身成就獎，辦公室裡堆滿了他這些年獲得的獎章跟專利獎牌; 年輕的時候傑克參與了很多化工場興建的工程，所以現在美國許多大型的化工生產場都是他的成就之一; 由於他對公司的貢獻深厚，於是公司以老傑克的名義在他畢業的大學裡設置獎學金，阿鯤仔最津津樂道的是敘老傑克頭腦清楚，思緒敏銳，做化學計算的時候比起阿鯤仔這個年輕了六十歲的腦袋都靈光許多。即將九十歲的老傑克，很注意自己的健康，慢跑，上健身房量血壓，辦公室裡面一定有放hershey’s dark chocolate，也常跟阿鯤仔說吃巧克力保護心臟血管的重要。他還喜歡跳社交舞，老傑克的老伴過世後，跟他的搭檔依然熱中”舞術”。

老傑克真是一個親切沒架子的人之外，我也在公司的年終餐會上見過老傑克幾次。四個月前在一場公益活動裡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，當時我們剛好坐在隔壁，八十九歲的老傑克戴著遮陽眼鏡，在樹蔭下不急不緩的跟我們聊天，當時我外公剛過世，看著跟外公同年紀的老傑克身體如此硬朗，每天還到公司上班，思想仍然活躍，覺得既欽佩又羨慕。所以，我喜歡阿鯤仔帶回老傑克的消息，或是拿到老傑克送給我們的瓜。

老傑克的遺囑在四年前就寫好了。對於身後事他抱持著非常開朗的態度，就如他平時的作風一般。譬如說，他不要一個喪禮，他希望有一個celebration，慶祝他這豐富精彩的一生，而且在這個慶祝會上不要大家掉眼淚，希望每位來參加他最後的party都開開心心。另外，他不選擇土葬火葬，而要把遺體捐給費城的醫學院做解剖用的大體，因為他瞭解解剖用的大體得之不易，他願意將自己貢獻出來。在慶祝會上，老傑克的女兒打趣說：這跟爸爸平時對”recycle”的重視十分相符。

老傑克對生命的結尾如此坦蕩，如此勇敢的面對，讓我跟阿鯤仔敬佩不已。

公司因為十分肯定老傑克的貢獻，不但替他辦了這場盛大隆重的追悼會，甚至連現任跟前任的CEO都特地飛來參加，會場上擺了他平常使用的東西：1938年沒有電腦計算機時代使用的工程尺，老式圓規; 去滑雪玩風浪板的照片，他曾經設計建造的工廠…. 

他的家人，跟他工作過的每個同事也都上台致詞懷念老傑克，講一些老傑克的趣事。有人提到跟老傑克一起去跳舞，年輕人跳幾支舞就不行了，但是老傑克一整晚每一支曲子都能跳，體力跟舞藝驚人…. 老傑克有一年去滑雪，湊近了看清楚櫃臺上貼的公告後，興奮的說不用付錢耶！因為我是六十五歲以上的senior people！阿鯤仔也敘述了我們跟他的一些互動，說起他老惦記著要給我們的瓜，我們回送給他的巧克力他喜歡得不得了……

其中有一句弔詞深深的打動人心：

“God can create a nobleman but can not create a gentleman. Jack is a real gentleman”

那天慶祝會結束，阿鯤仔帶回來一張有老傑克慈祥的照片與生平記事的紙回來。我看著照片裡慈祥和藹的他，著實替他高興，風風光光的走完最後一程，讓家人同事朋友給他最後的祝福，希望他都聽到了大家對他的無盡懷念…..然而，話雖如此，我還是忍不住掉了眼淚，我知道，從今以後只要看到spaghetti squash 跟自家種的碩大無比的zucchini，我都會想到老傑克的！